俞拉斯镇陷落,其实算不得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,虽然历史上它也曾经是着名的坚城要塞,但在散提尔堡和远山城多次往来的拉锯战中,早就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。
如今全镇居民不足两千,驻军仅有三百,城墙也算不得坚固,只是起到一个前哨的作用,原本就没指望它真能挡住散提尔堡的军队。
问题是它也未免陷落得太快了点,从时间上判断,几乎是被敌人一鼓而下,根本没有做出半点有效抵抗,这在以前的七次战争中是从未出现过的。
如果根据以往的经验,它应该能拖住散提人一至两天才对。
散提尔堡的军队,厉害到了这种程度吗?
毕竟已经十年未经战争,远山城上下都有些懈怠,对于散提人再度入侵这件事,初时是过分轻视,不把对方放在眼里,如今却又过分紧张起来,整座城市顿时变得忙忙乱乱。
俞拉斯既然已经陷落,散提人便可以直奔远山,如果他们行军速度够快的话,明天中午就可以抵达城下,先头部队可能更快。
而远山城因为此前的错误估算,还没有完全做好迎战准备呢。
对于琼恩来说,这也同样是个糟糕的消息,他原本是打算一早就去车马行,加付一份钱,要马车立刻动身出发,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
结果刚洗漱完毕准备出旅店,就得知市政府发布了提前戒严的紧急命令,全城封闭,没有城主特许令的话不准出也不准进。
至于戒严令何时取消,那就要看散提人何时撤走了——对于这点,远山人还是有些信心的,他们直接就默认对方这次入侵肯定还是无功而返。
“真麻烦,怎么办?”
所有人聚集到一起商议,便是莎珞克也从宝石中被释放出来,反正躲在房间里,不虞外人看见。
但想来想去也没甚么好办法,红袍巫师会僻居整个大陆的极东,一直梦想着西扩,远山市是他们在月海地区的头号据点,既是贸易都市,又是交通枢纽,北可封锁散塔林会,南可渗透科曼索和桑比亚,东可通过水路连接塞尔本土,西可呼应盟友阴魂城,这等战略要地,他们自然是大力经营,城中遍布笼罩着各种庞大的魔法阵,平时还不觉得,戒严令一下达,所有法阵尽数启动,天空中全是密密麻麻闪烁生辉的魔法符文,那种无形的凝重威压感,就算是珊嘉这种只是略略会点戏法的普通人都能清楚意识得到。
虽然还没有具体分析这些法阵的效果,但至少传送术是肯定被封锁了。
“看来如果想要提前出城,就只能按规矩来,找那个甚么城主签特许令了。”
城主大人日理万机,不是随便甚么人都能见的,尤其如今这种战争时刻。
但琼恩好歹有阴魂城特使的身份,阴魂城和塞尔又是盟友,塞尔则又是远山市的靠山支柱——只希望借助这层关系,城主大人能够高看几分吧。
事实似乎证明了这种判断,琼恩上门求见,通报身份,立刻就被请了进去。
一个头发花白丶大腹便便的胖老人热情地迎上来,呵呵大笑着,张开双臂就想要拥抱他,琼恩被吓了一跳,但身为客人又是有求于人,不好躲避,“阁下,您……”
“好久不见啊,兰尼斯特先生,”胖老人笑着,“啊,您不记得我了吗,弗雷斯,”他提醒,“我们前年在艾尔塔伯见过的。”
艾尔塔伯是塞尔的首都,琼恩确实去过,但没甚么熟人啊,最熟的凛已经被抱回家,其次熟的萨扎斯坦是个老巫妖。
唔,艾尔塔伯自己一共去过两次,第一次是随布雷纳斯王子谈判结盟,第二次是去为炼金学院购买奴隶——总算想起来了,这胖老头不就是当时那个奴隶商么,他家里还有个侍女叫菲娅,是巴尔子嗣,被琼恩推倒,结果夜女士悄悄降临……
“啊啊,原来是弗雷斯先生。”
既然遇上了熟人,事情就好办多了,双方简单寒暄,琼恩得知原来这位奴隶贩子就是如今远山城的城主,去年五月份才刚刚上任的。
这也很正常,弗雷斯可是艾尔塔伯总督的叔父,本来就是有官方背景的人物,摇身一变从商人变成城主,不足为奇。
只怕给所有奴隶戴项圈,盖公章上牌号的主意,也是这位前任奴隶贩子的手笔吧。
客套半晌,琼恩说明来意,弗雷斯满口答应,这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。
因为时候已经不早,他邀请琼恩共进午餐,被婉言谢绝了。
琼恩一心想着赶紧离开这地方,哪有功夫陪他吃午餐——就算要共进午餐,他也当然是回去找身边的美人儿。
弗雷斯见他去意坚决,也不多做挽留,叫了秘书过来正准备签发手令,突然间一个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,“城主大人,大事不妙,”他气喘吁吁地说,“散提人距离本城已经不到四十里了。”
弗雷斯大惊失色,“怎么会来得这么快?”
这个世界的四十里,大约相当于地球上的六十馀公里,如果以骑兵全速奔袭的话,也不过就是四五个小时的路程,这可比预计得又要快许多——本来估算散提人至少要明天才能到呢。
而且这样一来,琼恩等人也别想出城了,从路线上看,肯定会遭遇散提尔堡的军队。
事已至此,也别无他法,弗雷斯要去城墙上观看敌情,部署防御,琼恩想了想,主动要求和他同去。
既然避不开,只好去面对,多了解些情况,起码心里有底。
顺便派个仆人去旅店给珊嘉她们送信,免得担心。
一路上弗雷斯显得忧心忡忡,完全没有那些普通市民们的轻松自若。
琼恩心中忧虑,出言询问,才知道原来远山城的前任城主,乃是红袍巫师会原塑能学派首席述尔的亲信部下。
上次红袍首席们内讧,述尔站错了队被杀,他的势力也随之被清算。
远山城的前任城主因为和述尔关系太近,没法及时转变立场,或者说转变立场了上面也不相信,最终被调回国内,安排了个闲职,另派弗雷斯前来接任。
弗雷斯是个成功的商人,做生意尤其是做奴隶贸易是一把好手,但打仗就是完全的外行。
他一个空降城主,初来乍到,本就没有甚么根基,再加上人事更替,派系清洗,前任城主的亲信纷纷离去——甚至有不少转投散塔林会的,所以此时的远山城,其实可以算是历史上最虚弱的时期。
“不说别的,就那几个军队的将领我都指挥不动,”弗雷斯向琼恩抱怨,“囤积的军械也不是很足,怀疑有人私自……本来预计是今年四月份从本土补充一批,谁料散提人恰好赶在这时候进攻——太过分了,现在仲冬节都还没过呢。”
仲冬节没过算甚么?
我还知道历史上某个国家专门趁对手过圣诞节的时候突袭呢,琼恩心里想着,口中却安慰他,“不管怎么说,至少城里的魔法防御还是很完善的,城墙也很坚固。”
“那倒是,”提起这点,弗雷斯神情轻松了些,“要论魔法水准,散提人和我们塞尔——当然也包括贵国——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,所以也确实没必要担心啦,哈哈,”他笑了两声,“而且我们又不进攻,只要能挡住就够。我已经和国内取得联系,他们正在调集援军,预计三天后就能到达。”
琼恩附和着笑了几声,“对了,听说散提尔人这次的统帅是位女子?”
“是啊,而且还挺年轻的,才二十多岁吧,真不知道傅佐尔(Fzoul)是不是脑子突然烧坏了。”
傅佐尔是散塔林会的领袖,暴政与恐惧之神班恩的选民,这种人脑子突然烧坏的概率……
有是有,大概和琼恩现在能轰杀魔法女神的概率差不多吧。
他原本想提醒弗雷斯不要轻敌,想了想又闭上嘴。
大敌当前,自己毕竟只是客人,又不认识对方的统帅,毫无了解,也不过是猜测之词罢了,往轻里说是胡言乱语,往重里说这就是在动摇军心,何必自找麻烦呢。
到了城墙上,只见一片忙乱,军官们发号施令,大声呵斥,往往彼此指令冲突,以至于士兵们无所适从,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。
守城器械倒是已经基本到位,军队也集合完毕。
看到弗雷斯过来,一名脸上有奇怪刺青的银甲将军上前行礼,神情中颇有几分倨傲。
弗雷斯咳嗽了一声,他于军事是完全的外行,也看不出甚么门道,随口勉励几句,问起敌情。
原来散提人攻破俞拉斯镇后,大军缓缓推进,却派了一支前锋急速奔来,沿途击杀斥候,摧毁哨所,以至于到了离城不足四十里的时候,才有一名斥候拼死传回消息。
“不过阁下无需害怕,”银甲将军的口气中颇有几分嘲讽意味,“敌军的前锋部队是完全的骑兵,数量很少,又没有携带任何辎重器械,就算是到了城下,也不过是来送死罢了。阁下不如先回官邸,静候佳音便是。”
弗雷斯心中不快,脸上却半点没有发作,又问了些问题。
银甲将军似乎不耐,勉强陪了片刻,便找个借口离去。
琼恩冷眼旁观,只觉己方形势越发不妙,虽然他不懂军事也明白,骄兵悍将,上下离心,指挥混乱,这种军队就算装备再好,武艺再精,那也是不行的。
正如此想着,却见远处有黑压压一片人影涌来,起初还以为是敌军,后来近了才发现是一群扶老携幼的难民。
他们到得城下,和守军将领答了几句话,原来都是居住在远山城周围村庄的农民,听闻散提人入侵,所以想进城避祸。
所谓兵过如洗,无处不然,散塔林会更不是甚么善良组织。
难民要求进城避乱,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,守城的将军想了片刻,也不汇报弗雷斯,竟然便直接下令打开城门。
总算他还有几分谨慎,怕这些人里混进了敌军,所以城门只开了狭狭一道,让难民们一个一个地进来,又陈重兵于两旁监视,一旦发现谁有异动便直接斩杀。
花了半天功夫,总算把所有的难民都放进了城,正准备关闭城门,就见远方地平线上烟尘大起,遮天蔽日,地面彷佛擂鼓般被震得直颤,一队黑甲骑兵彷佛疾风激流般,朝着城门直冲而来。
“关城门!关城门!”
守城将军大喊,士兵们慌忙动手,总算是及时把城门关上,落下重闸。
敌军眼见城门已闭,也便远远停住。
琼恩这才看得分明,原来这一队骑兵大约数十人,个个全都身披重甲,腰挂重剑,背挎长弓,而胯下的坐骑也根本不是马匹,而是某种怪物,形似黑马,却要高大许多,同时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,骨骼嶙峋,眼眶里没有眼珠,而是泛着烁烁红光,口鼻中不断喷出硫磺硝烟,四蹄踏火,邪气凛然直露。
“这是……梦魇!嘿,没想到还真有凡人敢骑梦魇,不怕整晚做噩梦么——咦,那个女人是……”
琼恩正在观察,就见黑甲骑士中,一位女子缓缓策马而出,她同样也穿着黑色重甲,却依旧掩盖不住窈窕纤细的身段,腰悬金色重剑,背上挎着一张褐色长弓,却没戴头盔,长得惊人的紫发飘若缎带,直及脚踝。
因为距离远,琼恩看不清她的面容,却没来由地觉得有几分熟悉,甚至有几分亲切感。
显然此女就是那位散提军的新任统帅了,和部下不同,她的坐骑倒比较正常,不是梦魇,看起来就是一匹比较神骏些的黑马,马鞍边挂着一柄乌黑长枪,应该就是她的武器了。
城上城下一片寂静,看着她策马近前,直到距离城墙两百步的地方停住。
此时是下午三点钟,阳光已经过了最盛的时刻,但依旧明亮,从西面天空射过来,映照在女子的长长紫发上,折射出令人目眩神摇的美丽光泽。
她稍稍仰起脸,抿着嘴唇,目光扫视着城上的守军,一时没有说话。
琼恩此时可以看清她的面容,很漂亮,而且棱角鲜明,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,彷佛是既刚硬又柔软,既自负又谦逊,既简洁又精巧,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,却又莫名其妙地觉得熟悉,彷佛在哪里见过似的——但琼恩可以确定自己不认识她。
“她有点像艾弥薇。”珊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。
琼恩正看得入神,吓了一跳,转身看去发现珊嘉已经到了城上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他奇怪,然后才意识到珊嘉刚才说的话,“姐姐你刚才说甚么?”
“她有点像艾弥薇,”珊嘉重复,“有点像……嗯,又不太一样。”
被珊嘉这一提醒,琼恩再去看,果然发觉如她所言。
这个女子显然更年长些,看面容大概二十六七岁左右,多了几分成熟味道,梅菲斯终究还是不免有些稚气,但那种凛凛锋芒含而不发的气派,平静中透着斩钉截铁一往无前的坚决,却实在是神似得紧。
“这两人不会有甚么关系吧。”琼恩突然冒出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。
然而不等他猜测出结果,那名紫发女子已经开始说话。
“开城投降吧,”她说,声音并不响亮,却让城头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,应该是借助了某种扩音的魔法装备,“我是歌曦雅,散提军统帅,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,我不是很喜欢杀人。”
她说得不疾不徐,平平淡淡,彷佛只是在说这世界上最寻常的事情。
城头上静默了几秒钟,然后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,虽然众人大多惊讶于这自称歌曦雅的紫发女子的美貌气质,以及她的统帅身份,但也就仅此而已,到底是两军阵前,双方敌对,哪有被对方说句话就弃械投降的道理。
城头上几个将领商议片刻,随即决定派人出战,杀杀对方的气焰,接到这个光荣任务的,便是方才和弗雷斯说话的那位银甲将军。
吊闸拉起,城门打开,银甲将军率领一队骑兵冲出,气势汹汹地朝着紫发女子扑了过来。
既然对方主帅亲身前来,身边只有数十护卫,那还客气甚么,如果能够当场阵斩,岂不是撞大运了。
歌曦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,伸手从鞍下取出长枪,遥遥一指。
担任冲阵锋矢的银甲将军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心慌,但他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物,受封过“塞尔骑士”的称号,并非寻常之辈,否则也不会被派出来打头阵了。
转眼之间,他已经冲到近前,大喝一声,平端手中的精金长矛照着对手当胸直刺。
然后他的双眼陡然瞪大。
歌曦雅稍稍将手中长枪一抬,搭上了塞尔骑士的长矛,顺势往下一压。
她并没有用多大力气,但精金长矛却立刻被荡开。
歌曦雅的长枪随即如毒蛇般倏忽弹起,嗤地一声扎进了对手的咽喉。
“我不是很喜欢杀人。”
她淡淡地说,抽回长枪,塞尔骑士的咽喉中一道血箭飙射而出,整个人摔落马下。
歌曦雅左手拔出腰间金色重剑,高高举起,千万点荧荧绿光自剑身中涌出,轰然绽放彷佛碧日,照着正迎面冲来的远山城骑士们一挥而下。
碧光如潮水般汹涌冲过,刹那间将所有的骑士连人带马都变成了粉末。